尧毒

一个放置的地方
A place to be placed

【池陆】露水朝阳

-19:00-

warning:角色死亡

文/尧毒

有段时间,陆离似乎患了一场大病,几乎不能算是活着。但自那之后,时间却仿佛在他身上停止了。

他做上局长六七年了,周围议论纷纷——桦城警察局的那个陆局长,怎么这么多年过去,一点儿变化也没有?是的,议论早已经不再是变老了,而是变化。因为陆离身上,大到身材体格穿衣搭配,小到眼角细纹头发长度,这些年来都保持着惊人的一致。所谓一致,指的是精确的完全相同,而并非模糊的相似。

所以你们大概能理解为什么他会被周围人讨论了吧?有人猜测是因为那场病。在警局里资历比较久的警员都知道,陆离刚当上副局长那时候,罕见地请了一个多月的病假。可什么病,怎么了?没一个人清楚。只知道他回来时,瘦了一圈。

那之后陆离就开始不变了。

其实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大不了,那之后也一切正常,陆离依旧是那个陆离,甚至更加“陆离”。

其实没什么不一样。

陆离本人也是这样想。每天一场准时的雨,偶尔一次阴翳的天;上下班是一条相同的路,堵车15分钟;一年感冒两次,处理掉40个案子。没什么太好也没什么不好。

不过这让人不舒服的一点,也正是偶尔出现的不一样。咖啡杯摔到地上碎了,温热的液体溅到他的脚踝上,烫得他缩了缩脖子。这样的温度唤醒他的记忆,那个人曾经触过他的肌肤,不知为何,记忆里留下的是一个滚烫的温度。

偶尔做梦,梦里一个男人同他做爱,抓住他的大腿进入,力度好大,留下红印。他们的汗液和喘息交织在一起,梦里他在他怀里,而他冲他笑。

偶尔一个人去警局的天台,抽根烟或者喝瓶酒。像此前无数次那样去看一轮橙红的太阳落下,伶仃的影子被斜来的光一点点拉长,长得像一生的时间都在它延长的时候熄灭了。

不过陆离将他们藏得很好,没人知道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,没人识破他拙劣的表演。所以气泡水在咕噜作响,所以下雨的天倒过来成了灰色的滴水的海,所以飞鸟都死去,所以大地颤抖,所以这就是陆离的世界,他离开后他每天眼中的世界。

陆离不愿意提及那个人。这是他变得最固执的地方之一。他用很多不同的象征来代替那个人。花衬衫,痦子,流氓律师。他也不愿意提到那个字。语言被割得破碎,理性也就不复存在,他便能心安理得地纵容自己的任性。仿佛回到了儿时,他仍是那个抱着糖罐不愿撒手的孩子。

其实一开始他也不是这样的,至少不是这样平静。他痛苦,他挣扎,他抓狂,他不能活。他又如此前1000次地怀疑自己,甚至更加强烈。但生活没有因此暂停,他还是桦城刑侦局的陆局长,而他也不能就此放手,至少在把这一切都搞清楚之前。所以在黑与白的界限里,在混乱的黎明与夜色里,他又捡起一塌糊涂的自己。他回到人世间,告诉自己,没关系他要等。从此他固执不变。

他相信花衬衫还活着。不然呢?他失去的太多了,多到已经不能再失去一样了,所以他固执不变。

陆离还如以前做队长时候一样,还常常出外勤、跟现场。

“师哥,你就别出任务了吧。”郑世杰总是这样犹豫着劝他。他抿着嘴瞥过去一眼,那边就又没声儿了。所有人都拿他没办法,不知道的人夸他敬业,知道的人只能连连叹气。

直到昨天,在桦城机场的地铁站出警时,陆离见着一个人——花衬衫,黑墨镜,嘴上有痦子。噢,理性重构了,语言连续了,光辉啊,你看见他身上重焕光辉!那一刻陆离仿佛回到二十岁,用他当年追小偷的速度窜了出去,周遭涌动的气流掀起他的衣角和头发,但人流太多,他把人跟丢了。环顾四周,每个人脸上都是不同的表情,却没人吊儿郎当笑着问他:“陆离,你怎么这么慢啊,连我都跟不上了。”

后来陆离不是很沮丧,即使一直没再看到花衬衫的踪迹。然而他这样的状态才是最令人奇怪的,坦然得让知道事情原委的人都觉得有些惊悚了。但是其他人不知道,只有陆离知道了一个秘密。自那天之后,花衬衫每晚上12点就会来找他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家阳台上,笑他:“我靠,陆离你什么时候把酒壶还给我啊,很贵的!”

花衬衫每天准时出现,在黎明到来之时,他就又准时离开了。这是陆离的秘密。他们在天台饮酒,去无人的街道散步,但不说话。陆离不同他谈话,他除了偶尔照常调侃几句,也不找什么话题。然后大多数的时间都是陆离在看着花衬衫,他注视他,直到天光亮起,他同那些草木上的露水一样消失。

他们之间真正的谈话只有过两次。第一次,是花衬衫来的那天。陆离平静得就好像早已料想到他会出现。就像过去发生过的无数次的情景,陆离走到花衬衫面前微微仰起头,蹙着眉头问他:“为什么回来?”

“你这么想我回来,我能不回来吗。”这么些年过去,花衬衫也跟陆离一样一点儿没变,不知道是不是也是故意的。

“我想你回来你就回来了?那之前呢,我想过很多次。”

“那不一样,陆离。”花衬衫狡黠一笑,“这次你在地铁站看到那个人像我,你相信是我,胜过之前任何一次,我不能辜负你的相信不是?”

陆离没答话,上前拥住他,脚下是桦城不灭的灿烂灯火,头顶是布满苍穹的星,什么都没变,他的温度没变,滚烫。

“我喜欢你。”陆离讲得小声,近乎呢喃,“我没跟你讲过,你走之后我花了很久才想明白。”

“我知道的嘛。”花衬衫一副得意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头,一切都仿佛理所应当。

陆离在他颈窝蹭了蹭,在心里答道,你不知道。他的确是在花衬衫离开后很久才得出了结论,原来他爱他。他在那之后反复去咀嚼过去,嚼碎了,揉烂了,拆开来看,横竖里外都是一个人支撑起他生活的痕迹。爱在每一个桦城雾气弥漫的清晨,和每一次深蓝降临的夜幕,而他在他身边。他赋予他鲜活,赋予他颜色,让他重新活过。而这些,这些东西通通都在花衬衫离开后好几年一一显现在陆离身上了。

可离不开的离开了,明白的一刻,陆离几乎摇摇欲坠。那时候他站在风雨欲来的窗前想,怎么这么迟了,这么迟了。

第二次谈话,是在花衬衫走的那天。是的,他又离开了。那晚上,花衬衫主动提议,说要去刑侦局的天台。陆离有些诧异,但跟他一起去了。夜风微凉,一切如常。他们挨得很近,花衬衫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讲话:“陆离,我死了。”

耳鸣,海啸,毫无章法的杂音,鲸鱼越出来了。

陆离愣了一阵,没有太明白。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的一个人,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,更重要的是,不应该。只要陆离仍然相信着,花衬衫在他面前就一辈子都不应该讲出这样的话来。

“我从没有那样想过。”所以陆离首先反思自己。

“我知道啊。”花衬衫翻了一个白眼撅起嘴,似乎觉得又好笑又好气,“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,但是我死了。”

陆离的发被风吹乱了,挡住眼睛。他有些慌,一边捋头发一边去抓花衬衫的手,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,但他来不及想,脸上没什么表情,一双眼睛却是触目惊心的猩红,他执拗地仰着头讲:“你还在我面前。”

花衬衫叹了一口气,用手掌去婆娑的脸:“是啊,因为你一直很想我,所以我没办法安心。”

这时陆离终于知道什么不对了,温度。花衬衫在他记忆中留下的温度是很高的,而现在,自己面颊上的手掌心冰凉。

“是你吗?”陆离声音突然生涩,“一直以来都是你?不,不是。现在也不是,从来都不是。”

他的话讲得颠三倒四,但花衬衫似乎明白了:“我是谁并不重要,因为无论是你幻想出来的我,抑或是真正的我,都应该已经死了。我死了陆离。”他又重复,认真严肃。

陆离露着双凶狠的眼睛瞪着花衬衫,似乎面前是什么穷凶恶极的罪犯。他突然冲过去拽住他的领子,把他抵在后面的墙上一字一字地讲:“我不许。”

花衬衫勾起嘴角,无奈又宠溺。他顺势把陆离搂在了怀里:“你怎么了,怎么越活越回去,变成小孩子了?连小孩子都知道,人是要死的。”

“我不许。”他只是重复这句话,抓紧了花衬衫的衣角不肯放手。他早就不在乎了。“陆离”这个人也可能早就死了,谁知道呢,连他自己也不清楚,反正“陆离”在这世界上的联系和珍视都消失得差不多了。他只知道,他现在是一团有意识的火,他要活着,就不能让这团火灭了。他必须得相信。

花衬衫拿他没办法,又捧起他的头:“陆离,天快亮了。我们在这里看过很多次日落,但从来没看过日出。陪我看一次吧。”

陆离不讲话了,眼里噙了点儿泪,低着头。此时的情景看上去就像好多年前他们在这天台上吵架,陆离给花衬衫的母亲垫了医药费,那天两个人都哭得难看极了。但再怎么相同也不一样了。哪怕一个人固执地保持着不变,另一个已经不知道变成鬼还是什么东西了。

太阳没出来,天却先一点点亮起来。浓重蓝紫色渐变成浅蓝,自然每天都在拉开一场壮丽的辉煌。亮了,亮了。无处遁形的世界又赤裸了,花衬衫,而花衬衫跟着光线消失了,准时,无异。

只是他再也不会回来,陆离知道。

他们过去常来这里,在这天台讲了许多话。出于工作的特殊性,正如花衬衫所说,他们看过许多次夕阳,却从来没见过这里的朝阳——从前的这个点,他们要么正忙得焦头烂额,要么刚通宵完在睡觉。

而他今天看见了。万丈光芒顷刻喷薄,金红两色极致辉映。爆发,他的心如这光芒般爆发。桦城被染新了,这座城市高楼起,高楼塌,原来还是什么都没变。

“陆离,活下去。”他耳边响起来他的声音,缥缈不定。亦如他的出现般不可捉摸,如梦似幻。陆离像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,他也分不清虚幻清醒。而花衬衫在离开前只留给他一句话,留给他一场朝阳。

“你是我的露水和朝阳,池震。”他回应他,陆离终于第一次呼唤他的名字,在他离开后的日子。即使还是有太多的遗憾,即使池震从来不曾知道那份隐秘的不曾宣之于口的爱,陆离也从来不曾挽留住他的死亡。但他和这世界和解了。池震既要他活,要他好,他就回过头来再看看,看一轮红日挂满。

 

爱如露水,虚幻脆弱。

爱如朝阳,人间活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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